①稼轩《贺新郎》:即南宋词人辛弃疾《贺新郎·送茂嘉十二弟》:“绿树听鹈鴂。更那堪、鹧鸪声住,杜鹃声切。啼到春归无寻处,苦恨芳菲都歇。算未抵、人间离别。马上琵琶关塞黑。更长门翠辇辞金阙。看燕燕,送归妾。将军百战身名裂。向河梁、回头万里,故人长绝。易水萧萧西风冷,满座衣冠似雪。正壮士、悲歌未彻。啼鸟还知如许恨,料不啼清泪长啼血。谁共我,醉明月。”
辛弃疾《贺新郎》词“送茂嘉十二弟”,章法非常高妙,而且每一句话都有境界,这是能品而差不多要达到神品的佳作。但他不是刻意这样写,所以后世的人没有办法向他学。
此则承前一则之意,以辛弃疾为例说明长调与境界的关系,而重点落在典故的合理使用方面,亦此前王国维所谓“借古人之境界为我之境界”一则的具体分析而已。
辛弃疾是南宋唯一被王国维认可的词人,这在一心推崇北宋词的王国维词学观念中,应该说是异数了。被认可的原因在于辛弃疾虽然生在南宋,其词却具有北宋的风味。这里就存在着一个如何理解辛弃疾好用典故的问题了。词学史上对辛弃疾作词“掉书袋”的批评声音不绝于耳,而王国维拈以讨论的《贺新郎·送茂嘉十二弟》恰恰是用典极多的词。此词除了开头和结尾是一般性的情景描写之外,中间都以王昭君、荆轲等典故连缀而成。因为送别之悲怨,故其所取典故也是多为怨事,以此将悲怨之情感连绵而下,所以王国维说是“章法绝妙”。而所谓“语语有境界”,则主要是针对其用典如同己出的艺术效果而言的。王国维并非一概反对用典,只是主张所使用典故要融入到作者自己的语境中来,而不能将自己的意思拘束到典故的原来语境中去。这也就是刘熙载《艺概》所谓“善文者满纸用事,未尝不空诸所有”的意思了。王国维一方面赞誉辛弃疾此词是“能品而几于神者”,一方面又说辛弃疾“非有意为之”。其实是说明辛弃疾在使用这一系列典故时,并非出于炫耀才学的目的,而是在情动之际,不自觉地联想到这些典故,又以一种不自觉的方式将这些典故融入到作品中去,所以看不到其苦心经营、精心搭配的痕迹。但平心而论,辛弃疾并非真的“非有意为之”,只是“有意”而流于不自知,或者说他人难以察觉耳。杨慎《词品》引用陈子宏评论此词是“万古一清风”,也当是缘于这种感觉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