①樊抗父:即樊炳清,又名樊志厚,字少泉,又字抗甫、抗父,山阴(今浙江绍兴)人。与王国维为东文学社同学,后并一起任教江苏师范学堂,两人交游甚密。为王国维《人间词》甲、乙稿两篇序言的署名作者。在美学、哲学、农学等方面编译、著述较多,并雅好诗词,与王国维多有切磋之功。按,此则所云乃出自托名樊志厚的《人间词乙稿序》,其实为王国维自作。
②天末同云:出自王国维《浣溪沙》:“天末同云暗四垂。失行孤雁逆风飞。江湖廖落尔安归。陌上金丸看落羽,闺中素手试调酰。今朝欢宴胜平时。”
③昨夜梦中:出自王国维《蝶恋花》:“昨夜梦中多少恨。细马香车,两两行相近。对面似怜人瘦损。众中不惜搴帷问。陌上轻雷听隐辚。梦里难从,觉后那堪讯。蜡泪窗前堆一寸。人间只有相思分。”
④百尺朱楼:出自王国维《蝶恋花》:“百尺朱楼临大道。楼外轻雷,不问昏和晓。独倚阑干人窈窕。闲中数尽行人小。一霎车尘生树杪。陌上楼头,都向尘中老。薄晚西风吹雨到。明朝又是伤流潦。”
⑤春到临春:出自王国维《蝶恋花》:“春到临春花正妩。迟日阑干,蜂蝶飞无数。谁遣一春抛却去。马蹄日日章台路。几度寻春春不遇。不见春来,那识春归处。斜日晚风杨柳渚。马头何处无飞絮。”
⑥第一义:佛学用语。《传灯录》卷九云:“心即是法,法即是心……当下无心,便是本法。……故引五眼所见,五语所言,真实不虚,是第一义谛。”南宋严羽《沧浪诗话》借此以喻诗学云:“禅家者流,乘有小大,宗有南北,道有邪正。学者须从最上乘,具正法眼,悟第一义。”王国维此处“第一义”,盖指其对词境追求的普适性和极致性。
樊抗夫说我的词如《浣溪沙》中的“天末同云”,《蝶恋花》中的“昨夜梦中”、“百尺朱楼”、“春到临春”等首,都是凭空立论,开辟了词家没有的境界。我自己认为才不及古人,但在力争创第一义的地方,古人也没有像我那么用意。
此则借托樊志厚《人间词乙稿序》中语,表明自己对“创意”的重视和对“词境”的开拓之心。其实创意和词境不过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,是以创意来拓展词境而已。王国维此前曾批评周邦彦“创意之才少”,又说姜夔的词不肯在意境上用力。所以此则乃借以表明自己在这两个方面的努力之心。其中虽有自称“才不若古人”云云,其实仍是以自负为主的。因为是否有“力争第一义”之心,是决定创作境界的重要前提。
王国维的这一首《浣溪沙》和三首《蝶恋花》是如何“凿空而道,开词家未有之境”的呢?这与王国维当时研究西方哲学,对人生问题有许多深刻的思考有关。换言之,王国维所说的“未有之境”主要是针对自己这几首词中所揭示的人生问题的深刻性而言的。《浣溪沙》(天末同云暗四垂)其实揭示的是人世快乐与悲哀的残酷共存现象。《蝶恋花》(昨夜梦中多少恨)揭示了梦中梦后无法解决却始终纠结的人生矛盾。《蝶恋花》(百尺朱楼临大道)则抒写了由人生变换的不可逆转而产生的悲悯情怀。《蝶恋花》(春到临春花正妩)则写对季节飘忽的无奈感。这些主题并非真的是前人从未关注过,但王国维将其人生思考比较集中地表现在作品中,所以呈现出与传统词风不同的特色。而对人生的这些看法,无疑在那个时代具有着一定的普遍性,并非是王国维一己之感情,所以其力争的“第一义”,也部分地包含着“无我之境”的内涵。但平心而论,这些词与他素所主张的深美闳约的词体特色,还是有一定的距离的。只能说,这是王国维借词体来表达他的哲学思考而已。